元宇宙论文 | 重塑数据流量入口：元宇宙的发展逻辑与规制路径

元宇宙是对移动互联网的迭代升级，通过重构和再造数据流量入口，实现数据价值的全面发挥。从要素资源竞争的视角来看，把握数据要素资源、将数据流量转化为经济发展新动能，是元宇宙发展的现实路径。

从历史范畴来看，生产要素是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不断演化的，在农业经济时代，土地和劳动力是重要的生产要素；进入工业经济时代，为推动机器大生产，资本成为重要的生产要素，并衍生出技术、管理等生产要素。从生产要素的角度看，我们正经历的从工业经济到数字经济的升级换代，也表明了从石油时代到数据时代的转变。数字时代的数据相当于工业革命时代的石油，是最重要的生产要素。其重要性主要体现在主体间的竞争上，具体包括市场主体间的竞争和国家间的竞争。

1.市场主体之间的竞争

竞争是市场经济发展的不竭动力。围绕要素资源的争夺，市场主体不断巩固或增强自身市场力量。在工业经济时代，对市场主体市场力量的评价以定价为核心维度，主要依赖于市场份额评估和相关市场界定，本质上是价格中心主义范式的产物。数字经济时代，通过相关市场界定和市场份额评估已经不能准确评价市场主体的市场力量了。如在“360诉腾讯案”中(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2011]粤高法民三初字第2号民事判决书)，法院就没有因超级平台占有极高的市场份额而认定其具有市场支配地位。在市场竞争中，数据成为重要的要素资源，以数据的收集和价值利用为核心，数字经济形成“平台—数据—算法”三维竞争结构[13](P207)。具体而言，数据取代价格成为重要的竞争博弈工具：在信息不对称的市场中，市场主体交易对象的行为可以通过大数据来预测，从而服务于市场主体的竞争策略，锁定交易对象，获得交易机会。可见，数据优势可以直接转化为竞争优势。

依托“平台—数据—算法”三维竞争结构，数据作为数字平台推出差异化产品或服务的构成要素，推动平台形成跨市场多生态的影响力。并且，数据生产要素还能成为平台参与利益分配的支点，通过优良数据的展示，在融资中展现平台市场实力和长期回报价值，以获得资本青睐。以汇集和控制数据生产要素为目的，平台在算法等技术力量的加持下，不断强化数据控制力或者流量入口，提高其所涉市场的进入壁垒，强化其市场辐射强度和控制能力，实施向横、纵及混合市场延展的竞争策略。这种竞争战略使传统价格中心主义范式的市场力评估手段失灵。与电子商务平台、短视频平台等只在具体特定市场领域具有局部、专门流量的平台相比，社交平台、门户网站平台等因具有广域流量，更有可能成为数字市场的必需设施。尤其是社交平台，其对上下游产业具有更强的控制。基于此，其更能够在数据竞争中占据优势。

在近年的反垄断案件中，数据要素在竞争中的重要性也被多次论证。由于数据流量在竞争中的重要地位，“二选一”、流量限制、禁止分享等通过限制流量方式来封禁其他市场主体的行为会对市场竞争秩序造成较大影响。如在阿里巴巴“二选一”案中，阿里公司的流量控制能力就被反垄断执法部门认定为是其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的重要因素(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国市监处[2021]28号行政处罚决定书)。典型案件如“蜂鸟之争”“头腾大战”等，都是市场主体围绕数据流量展开的竞争。如在“头腾大战”中，字节跳动公司旗下的抖音APP以微信、QQ长达三年对其进行封禁和关闭API接口，违反《反垄断法》禁止的“滥用市场支配地位排除、限制竞争的垄断行为”为由，向腾讯提起反垄断诉讼。从传统反垄断法分析框架来看，本案主体所涉的短视频平台和社交平台显然不处于同一相关市场，腾讯公司的行为自然无法被认定为滥用市场支配地位。但作为新型生产要素，数据在动态情形下形成的“流量”如同一个通道，可以将两个看似不相关的市场连通起来。受益于自身功能，社交平台具有天然的用户和流量优势，而这些流量也是短视频平台发展的基础，社交平台做出的流量封禁行为无疑会阻滞对短视频平台的流量传导，

影响其发展，而反观之，社交平台却能将流量传导至自身系统内的短视频应用上。如对微信视频号的传导，使后者在上线不到半年日活即破两亿[14](P49)。市场主体数据竞争的白热化，也正说明了数据要素资源在竞争中至关重要的作用。

2.国家间的竞争

随着数据在不同市场主体竞争中的越来越重要，数据作为战略资源在国际竞争中的地位也逐渐凸显。对于数据的抢夺可能是未来国别间竞争的核心之一，数据主权的概念开始被越来越多的国家认可。数字时代数据的流动是全球性的，用户也并非只基于一国之隅，把握用户和数据流量是一国在数字竞争中取得优势的重要基础。如在2020年备受关注的“TikTok事件”(TikTok是字节跳动旗下的一款短视频社交平台，也称“美国版抖音”)中，字节跳动公司收购原属于上海某公司的一款音乐类短视频社交应用 (Musical.ly)的行为，两家中国注册设立企业间的收购行为原不属于美国国家安全审查的范围，但美方坚持怀疑TikTok向中国政府泄露了美国用户数据，以“国家安全”“隐私保护”为由将跨境企业收购的审查门槛降低至“实质商业行为地”，将审查权凌驾于他国数据主权之上，表现出数据霸权主义的倾向。Tik‐Tok事件反映出美国正建设的数据战略模式，其意图在全球逐步构建一个美国利益优先的数据治理体系。

科技公司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向全球范围内的用户提供优质的数字产品和服务，从而锁定数据流量入口。这不仅给全球范围市场主体带来竞争压力，还将影响不同国家数据战略和利益。TikTok事件反映出美国数据霸权主义战略，其本质是美国运用政治手段打压中国科技企业“出海”，中美两国围绕Tik‐Tok核心技术——基于数据分析的个性化算法推荐技术——的激励竞争，就是这种打压的具体手段[15](P127)。除此之外，美国还利用其本国科技企业在他国商业竞争的科技优势，推行其全球数据战略。如Facebook基于其全球庞大的用户群体拟发行的稳定币Libra，目标在于构建一套全球性的无国界的货币系统，并建设为数十亿人服务的金融基础设施。这套全球性的货币和支付系统，不仅为Facebook开辟了一个巨大且稳定的流量入口，而且在Libra关联数字美元后，美国政府推行的数字美元跨境流动战略也将取得绝对优势。这背后的逻辑是，科技企业通过巨大的流量入口，能够取得大量的有价值的数据，如支付层面等相关的数据。这些数据与生活层面的无规则的数据相比，将更具价值。主权国家掌握了世界性的流量入口，就拥有了绝佳的数据获取工具。Libra与数字美元进行关联，使美元在其储备资产中占比较高，进而使Libra本质成为美元化的数字货币形式。Libra发行规模越广，美元化程度就越高，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独霸地位就能进一步巩固[16](P7)。这对我国在数字经济领域的进一步发展会形成巨大挑战。

无论是市场主体间的竞争还是国家间的竞争，数据要素资源的地位都愈发重要。元宇宙作为数字经济的新场景和新的流量入口，其发展的逻辑应是在锁定流量入口的基础上，实现数据要素资源向发展优势的转化。

1.数据流量锁定的实现逻辑

在数字经济时代，锁定数据流量入口并将数据转化为资源优势至关重要。在国内非银支付领域，支付宝和微信支付的案例值得研究。支付宝通过将阿里巴巴电子商务用户数据转化为支付数据，打造了蚂蚁金服集团；而微信基于其大量的用户数迅速建立起支付体系，依托海量数据形成的强大的流量入口，在短期内实现了赶超甚至部分超越支付宝，在第三方支付市场与支付宝并驾齐驱。相比于支付宝、微信支付等第三方支付体系，基于全球庞大用户群体的Libra则掌握了全球最为重要的数据流量入口之一，如其成功推出，Facebook将在全球范围内建立起新的支付体系，这将是支付宝或微信支付所不能比拟的。Libra并非特殊商品，其背后并无锚定资产作为支撑，对其价值的认可来源于存托共识。截至目前，Libra虽未获批发布，但其蕴含的原理值得关注。

元宇宙开辟了数字经济发展的新场景，其本身可以带来巨大流量，且因创造了新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可加速数据流通，有利于实现数据价值，这能进一步稳定数据流量入口。要促进元宇宙发展，就需要锁定元宇宙数据流量入口，并将数据要素转化为发展的资源优势。以当前元宇宙头部公司为例，Meta公司(原名Facebook)早期设立的部门“元宇宙”起初没有利用其全球近30亿用户的流量优势，在2022年公布的首份“元宇宙”财报中，该部门过去一年的营收不到23亿美元，亏损却超过100亿美元，针对此情形，Meta公司目前已积极调整。相比Meta公司的“另起炉灶”，微软公司推动元宇宙发展的策略更多是对现有流量资源和平台的升级，基于广泛的用户流量优势和完整的资源板块，微软取得来自美国军方219亿美元的“元宇宙最高额合同”，完成与游戏制作公司“动视暴雪”687亿美元的“元宇宙最大并购案”，在此战略下，微软公司的预期利润增长要高于Meta公司[17](P46)。

元宇宙中源源不断的数据如要发挥价值，需通过分析处理，以实现元宇宙与现实世界虚实相生和交互体验。零散、不具有价值的数据经过智能算法等技术的分析处理后，成为一般意义上的大数据，元宇宙为数据的分析处理提供了场域。如作为内容平台时，元宇宙中的复合技术为用户在数字世界中的创造性活动和行为提供技术支撑，同时包括连接现实与数字世界的交互行为。这使元宇宙内用户根据贡献参与数据利益分配成为可能，这增强了平台对用户的吸引力。在平台经济中，技术巨头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对不同平台、产品的数据开放和共享进行调控，这种技术手段主要是依托技术端口进行流量控制，以达到“技术优势—流量入口”的正向循环。在技术层面，元宇宙是传统互联网的升级，是更高维度的复合技术系统。这就基本决定了元宇宙的发展也应延续此思路，沿着实现数据价值最大化的方向，并将其转化为资源优势。

2.数据要素资源向发展优势的转化

随着元宇宙时代的到来，国家战略博弈空间逐渐从传统的现实世界走向数字技术支持的虚实相融世界[18](P27)。结合国家发展战略，元宇宙在协同推进“一带一路”倡议、人民币国际化战略时也应遵循该思路。数字经济是“一带一路”沿线各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内容，但是数字基础设施落后、数据共享与跨境流动不畅、数字资产界定归属与流转规则不足等问题成为各国数字经济发展的主要难题。在内外双循环的发展背景下，帮助“一带一路”沿线各国解决这些问题，对于提高我国数字贸易水平、推动数字产业“走出去”极为有利。元宇宙的发展能在很大程度上促成解决以上问题。

笔者认为，元宇宙是一个由各种技术逐步集成的数字生态系统[19](P42)，其以区块链为底层技术，以VR、AR等为入口技术，以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等为支撑技术，形成打通线上线下，实现主体、行为、产业、治理等全面数字化，重构数据流量入口和经济社会构造，形成基于身份、组织、资产、行为这一四维空间的“数据地球”和人类文明新形态，实现人类社会从工业文明向数字文明跃迁[20](P68)。紧抓元宇宙发展机遇，能够推进各国数字基础设施的建设和完善，进一步推动数字经济场景下数据的共享和完善利益分配。

当前，我们应以元宇宙的发展为抓手，推动我国全球数字战略的实施。元宇宙的发展可以推动我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各国数字命运共同体的建设。如果其他国家在锁定沿线各国大量用户的基础上推出与其他国家货币挂钩的具有全球支付功能的数字货币，这对于支付宝和微信必然造成冲击，且会增加人民币国际化的难度。例如，如果Libra成功发布，基于美元在支付便利性、价值稳定等方面的优势，Libra本身及其背后隐含的美元本位相较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法定货币则具有优势，通过此，Libra能够获取大量的用户，并在此基础上锁定数据流量，这对我国的人民币国际化战略必然造成影响。可见，以国家战略实施为例，围绕数据要素资源为核心的元宇宙发展路径依然是必然选择。

前文从数据流量视角论述了元宇宙的发展逻辑：锁定数据流量入口并将其转化为资源优势。那么，

如何实现这一逻辑并推动元宇宙健康、稳定发展，是本文接下来需讨论的关键问题。在我们的思考过程中，工业经济时代制度经济学派的研究对我们具有启示意义：制度是影响经济发展的关键，制度不仅是集体行动对个体行动的控制，还体现在能够对经济发展起到推动作用，是康芒斯形象比喻中的“引导蒸汽机动力的发动机”[21](P210)。可见制度具有两个面向：一是控制，二是推动和引导。一方面，作为技术的集成，元宇宙技术的自创生性使得其发展与应用完全有可能走向失控，致使人类难以对其开发和应用所带来的所有后果进行有效控制；另一方面，就经济人的选择而言，制度的功能还在于激励、规范和引导。回看近年国内互联网经济的发展，互联网推动经济的进步与其说是通过技术实现不如说是依靠制度实现的[22](P56)。由此，处于发展初阶且未完全成型的元宇宙体系，制度的规范和引导至关重要。

制度规范是维护市场有序运行和保护各类市场主体的有效方式。在实践领域，从近年“丝绸之路”到“TheDAO”案例的警示，使我们进一步理解“法律是区块链的必由之路，而非其毁灭的根源”[23](P87)。纵观众多区块链的成功实践可以发现，完全自由放任、自我调整的市场是“彻头彻尾的乌托邦”，“自由市场从来不会仅仅通过事情自然发展而自发形成，自由放任政策本身就是由国家强力推行的”[23](P87)。

从新技术发展的维度看，缺位或不成熟的监管制度都将阻碍技术的创新，致使技术促成公共政策目标实现的机会减少。近两年，与元宇宙相关的各类风险报道频现。如元宇宙中重要的数字资产NFT，由于前期监管缺位，导致价格非理性虚高、侵犯知识产权、诈骗等案件等多发，过度强调其金融属性还放大了金融风险。元宇宙本身也存在监管的必要，如陕西某公司假借“元宇宙”之名，将网页小游戏伪装成“元宇宙链游”，骗取用户财物；福州“人人链”元宇宙研究院项目也是如此，鼓吹用户投资元宇宙游戏，购买系统内游戏币(USDT)，此行为存在非法集资的嫌疑。对这些非法行为如不进行有效监管，其带来的负外部性不仅会极大侵蚀元宇宙的声誉资源，任其蔓延还可能将元宇宙引向覆灭。

从互联网的发展历程也能看出，如果没有制度规范，互联网的发展将越来越背离平等与自由的初创精神。没有节制的自由并不能带来实质的平等，相反只会导致不断的中心化和垄断加剧。如此，人人参与、实现数据价值共享和公平利用的元宇宙发展初衷也不可能实现。元宇宙发展必须充分吸收平台经济发展的教训，防止元宇宙在未来被少数大公司垄断，在发展初阶时期就必须进行有效的制度设计。

除风险管控维度外，制度的内在功能还在于引导和推动技术的发展。进言之，作为数字经济发展的新引擎，推进经济社会发展才是元宇宙的终极使命。本文的目的也正在于探寻影响元宇宙发展的关键要素并从制度层面有针对性地给出改善建议。兼具科学性和回应性的制度供给在技术和经济的健康发展中起着关键的作用，这从近年的互联网金融监管、数字平台治理可以看出。

在我国互联网金融领域，早年因相关制度供给不足、信用体系落后而“造就”了支付宝等非银支付机构。与此同时，P2P网贷和各式互联网财富管理等也发展壮大，但由于制度规范阙如导致的监管缺位，P2P网贷行业乱象丛生，行业内违规操作、违法经营现象比比皆是。这不仅损害了金融消费者利益，还可能威胁系统性金融安全。从2016年开始，监管部门对互联网金融行业进行专项整治，历时四年，从2016年P2P交易金额超过2万亿元到2020年底P2P平台“清零”，P2P网贷行业就此成为历史。从制度供给不足、监管滞后到运动式监管再到对行业的“一刀切”整治，P2P网贷行业的倾覆值得深思。如果监管部门在行业发展的初阶时期及进程中在制度供给上更有作为，情况可能有所不同。金融行业存在严重的信息不对称，加之涉众、杠杆等固有特征，如不进行全方位全过程的监管，极易产生系统性风险[24](P31)。客观而言，元宇宙金融具有去中心化、点对点等特征，会放大相应风险，加强监管的难度。为此，应吸收Defi监管的教训，针对不同的风险类型进行有针对性的监管。

以上问题在近年的数字平台治理中也表现较为明显。在2021年，数字平台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成为数字经济治理的重点，监管部门投入了大量的执法资源，客观上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是应该

看到，在近年数字经济发展中，平台垄断和资本无序扩张问题并非短期形成，而是一直存在的，只是因制度供给滞后而导致监管部门在近两年无所适从。比如，在经营者集中申报标准方面，客观而言，在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布《平台经济领域反垄断指南》之前，申报标准在规制数字平台垄断上已经失灵。这从多个案件可以看出，如2016年滴滴并购优步(Uber)一案，监管部门未对滴滴进行并购审查，滴滴实际也未进行并购申报，而滴滴的不申报行为是符合当时国务院反垄断委员会关于经营者集中的申报规定。纵使滴滴和优步当时在相关市场的份额分别为超过85%和近8%。另外有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9月8日，仅腾讯参与的企业并购就有七百余起，有阿里巴巴参与的企业并购有五百余起。这些案件均未经并购审查，甚至未向监管部门进行并购申报。这些并购主要集中于社交、金融、文娱、电商等领域，大量的初创企业在这种“猎杀式并购”中退出历史舞台。相应的，以为数不多的几家互联网技术巨头为中心的新型垄断逐渐形成。这致使近两年平台治理问题集中爆发，极大地影响了数字经济的发展。

市场规制工具的选择及运用应自觉与市场本身相结合，唯有将规制工具匹配市场发展的需求，才可能有效化解市场失灵问题。否则，不仅无法化解现有的市场失灵问题，还可能引发负面效应，激化市场需求与规制供给之间的矛盾。秉持自由竞争价值，是尊重市场动态竞争规律的结果，也是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的有效路径。监管部门应鼓励企业在合规及风险适配的前提下，多进行商业模式的创新，才有可能增强自身竞争力，而不是实施“一刀切”的政策去阻止创新。从近年来的众多商业实践来看，互联网领域很多创新被贸然禁止后并不会消失，而是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出现，甚至比之前的影响范围更广[22](P56)。这告诉我们，市场规制应疏堵结合，体现适配性，如澳大利亚对Facebook监管一案，在双方的博弈中，Facebook选择禁止澳大利亚的新闻出版商和用户分享或查看新闻报道，作为针对政府监管的抗争手段。在元宇宙发展和治理中，应充分吸取过往数字经济治理的经验和教训。

从前述例证可见，与市场发展相匹配的制度供给对于元宇宙的发展至关重要。制度是一种人为选择而非自然选择，这意味着制度可以人为设计、建构和修改。作为新数据流量入口，元宇宙开创性的去中心化的生产协作方式和生活方式，一方面开拓了以数据为核心的新场景，使数据共享更为便利、数据价值得以进一步实现。同时，新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也需进行更为匹配的制度供给。围绕元宇宙以数据要素为核心、去中心化的技术特征，数据价值更大实现的发展目标，我们认为元宇宙治理的制度供给应重点包含如下几方面。

当前，学界和业界对于元宇宙的概念虽还莫衷一是，但在众多的争论中，就元宇宙特征的描述，目前达成的共识是：元宇宙是基于区块链世界的集合社交平台、经济系统、内容平台为一体的综合性系统[25](P28)。在作为社交平台时，元宇宙是建立在区块链算法和规则基础上的。而元宇宙经济系统是建立在区块链数字资产基础之上，表现为各种模式的数字资产在元宇宙经济中发挥着锚定、支付、交易和激励的价值媒介功能。在作为内容平台时，用户在元宇宙中的创作都是在区块链技术之上完成的。区块链蕴含着重塑生产关系的力量，是一种新的信任工具[26](P50)。在元宇宙运行中，身份、行为、组织、资产等各大要素，其真实性都是通过区块链等技术确保：数字身份的真实性、行为数据必须真实可信不被篡改、组织的去中心化运行、资产真实可信且没有安全风险。这些是元宇宙获取并锁定海量数据的基础。

元宇宙并非某种单一的技术表现，其特征决定了其技术的复杂性，但以区块链为底层技术的特征决定了其治理的方向。技术不仅是监管风险的来源，而且逐渐成为监管变革的机遇[27](P997)。在元宇宙治理中，制度的设计应围绕信任的构建和风险的治理，以区块链为依托的“以链治链”理念为指导，探索基于技术自身特征和风险类型的内嵌型、技术辅助型规制路径。

元宇宙基于新型信任工具，重塑了社会生产关系，主要基于两个方面：一是确保元宇宙中身份、行为、组织、资产等各要素的真实性；二是有效管控风险。如元宇宙各要素中最重要的身份可信问题，针对元宇宙治理中多业务系统数字身份分散造成的互认难、互信难及认证复杂度高但可信要求高的问题，需融合区块链和分布式身份标识(DID)技术，实现对复杂治理对象的自主权身份(SSI)管理，即多重数字身份的识别、认证、聚合和溯源。解决了元宇宙数字身份的可信问题，其他信任问题可以迎刃而解。在风险管控方面，一方面应基于元宇宙的技术特征和虚实融合的场景，设计链上—链下协同的平行监管架构，突破数据高适配接入和监管服务交互等核心技术，形成链下传统监管和链上自动化监管的协同式监管体系；另一方面，实现技术的融合以应对多元、复杂和动态风险。针对元宇宙运行中的风险需实时监测、分析、预警、存证和端云协作的需求，需融合高性能区块链、实时大数据、人工智能和物联网的风险实时监测、分析、预警和存证的一体化系统，突破高性能分布式流式计算、资源调度策略、实时动态融合技术，解决点对点的一体化系统高效动态融合技术问题，实现实时高效的风险防范技术融合方法。

元宇宙重构和再造了数据流量入口，使数据的流通在新模式下加速。在资本、数据、流量的叠加效应下，垄断会在这种以数据为核心要素的场景下加剧，形成“叠加垄断”[28](P74)。在设计之初，元宇宙系统就应遵循开放、全面参与的理念。元宇宙并非大一统的平台，而是由无数个平台组成的系统，垄断显然是与此系统相悖的。以平台经济时期的社交平台为例，随着技术升级、资本无序扩张、平台产业链延伸和用户需求增加，社交平台的生态系统日趋成熟，服务的维度也不断拓展。社交平台以社交服务为核心，打破传统市场疆域，将市场力量传导至金融科技、云服务、游戏、音乐等市场，形成新型的交融化、动态化、扁平化的生态市场结构体系，通过这样的商业模式达到对数据流量垄断的目的，其他平台只有依附于这类元平台才能获取数据流量并获得进一步发展。试想，如果设计成型的元宇宙是一个或少数几个大型元平台，并且这些平台由少数几个大公司把持，那么数据封锁、屏蔽封杀、扼杀式并购等平台经济时期的“毒树之果”将在元宇宙纪元里轮回，具有创新性、能够带来更大社会福祉的爆款元宇宙平台将不可能出现。面对历史的诘问，我们的所有努力只是生造了“元宇宙”这个名词，对于社会进步则没有任何贡献。为此，在元宇宙系统未成型时，当前重点是针对元宇宙中数据生产和流通的特点，进行反垄断的制度设计。

元宇宙是依托数据形成的虚实相融的数字生态系统。数据作为一种新型生产要素，已经进入法律规范的视野。2022年修订的《反垄断法》将“掌握和处理相关数据的能力”作为认定平台经营者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的考量因素。但反垄断法中对静态数据的关注不足以完整展现元宇宙平台市场竞争的逻辑和全貌，动态数据流量问题更应是反垄断法规制的重点。近期，德国竞争监管机构联邦卡特尔局(FCO)正式认定Meta公司为具有显著跨市场竞争影响力的经营者，适用该国最新修订的《反限制竞争法》第19a条规定，在往后的5年中，FCO将对Meta公司实行特殊的行为监管。这对我们具有启发。元宇宙中的数据是24小时不间断的动态、分布式、海量的数据，对元宇宙中数据流的监测是元宇宙治理的重要内容。为此，在对元宇宙平台的反垄断分析框架中，应革新传统分析方法，突出相关时间市场，重点规制数据流量垄断问题[13](P217)。应导入开放平台原则，针对具有必需设施属性的结构性平台，构建平台寡头竞争规则，针对跨生态系的平台，推动实现以开放为目标的互联互通[6](P29)。

可以说，作为数字经济发展的高级阶段，元宇宙是数字经济历史进步的新载体，其发展的主要意义在于在承继数字经济现有优势基础上，革除现存弊病，实现跨越式发展。现存问题除垄断外，主要是数据利益的分配问题。当前，元宇宙虚实相融的多维场景可以成为数字时代背景下共同富裕的重要依托。一方面，数据作为元宇宙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引擎，其价值释放对经济的高质量发展起到支撑作用；另一方面，元宇宙中畅通的数据要素开放共享渠道可以保障用户共享发展成果。由此，构建促进元

宇宙数据价值更大实现、更加公平分配数据利益的相应制度是元宇宙规则设计的重点。解决该问题，才能使元宇宙真正成为人人共建、共治、共享的新的数字生态系统。

元宇宙时代，笔者原创的共票理论的价值愈发凸显，在该理论中，基于技术力量是数据流转与价值实现的基础，技术力量自身的发展趋势呈现为对数据的正向和深入的利用，随着技术进一步对数据进行确权、定价、共享、赋能，数据在共票制度的理论设想下能够让消费者分享数据经济的红利[30](P61-62)。在众多技术手段中，区块链时间戳是协助共票机制实现的有效工具。时间戳是指在服务器上为逐个区块加上的时间序列，使用后该区块产生的时间得以记录，由于采用了Unix(一种操作系统)的时间计数方式，记录的时间一般可精确到秒。如此，共票可以与数据嵌合，某一段数据可以被单独标识，在不断使用、交换、再使用、再交换的循环中以单一匹配的共票作为定价工具在公开交易市场中发挥价值发现的功能，进而锁定高价值特殊数据。这是进行数据价值分配的前提准备。

在制度设计中，需加快数据定价、DAO设立和运行、元宇宙内生激励机制等方面的制度建设。在元宇宙中，DAO成为新组织形式、新的生产协作方式和新的分配机制，这需要更为适配的规制工具，以调整社会发展中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之间的不适配。在此基础上，配合“以链治链”和反垄断的制度设计，元宇宙中各DAO成员在共同利益和目标的支撑下，通过智能合约，贡献流量、算力、劳动等，并同时获得分配利益及激励。在元宇宙运行中，数据经共票赋值，在不断流通、共享中增值，使个人、平台企业、银行、政府等数据初始贡献者均能从中受益。由此可以促进人民共享改革发展成果，推进元宇宙场景下共同富裕的实现。